《基因决定我爱你?除了基因还有什么在代际传递》一文中的“虎奶奶曾经教给过虎妈妈”,应为“虎姥姥(或外婆)曾经教给过虎妈妈”,致歉。上文中,华南虎野化“基因犹在,而野性尽失”这么一个现象,已经暴露了生物学单纯用基因遗传来解释哺乳动物行为过程中遇到了困难。可是生物学理论却对除了基因复制以外的动物代际传递现象茫然无措。具体涉及到的学科领域是进化生物学和社会生物学的交集,我们暂用生物学笼统称之。依然出于研究人类社会,怀着也许可以“证明人文主义是科学”的初心,我们不厌其烦,上前一窥究竟。进化生物学的处境进化生物学依然是一门年轻的科学,它对动物行为的解释力水平可以总结为:一个出发点、两派理论、高端空白、例外猜想。——“一个出发点”就是坚持一切生物和生物行为都源于自然,是自然选择、自然演化的结果,没有任何其他力量的参与。——“两派理论”是关于自然选择的基本单位和选择机制,存在单一基因选择和多层级选择两种理论流派。单一基因选择就是风靡上世纪的汉密尔顿广义适合度理论:“自私的基因”,把基因作为唯一的自然选择单位。科学家追求理论的简洁性,把利己和利他简单二元化,认为动物的“利己行为”是自然的,只要用基因能解释动物的“利他行为”,这个理论就是完整的。这个理论很讨巧,因为每一次对个别基因功能的偶然发现,都会强化这个理论的成就。多层级选择延续经典达尔文自然选择理论,认为自然选择作用的单位是多层级的。年由另外一位威尔逊——大卫·威尔逊(-)和索伯尔(-)重新建构了框架,像俄罗斯套娃一般,基因是内核,外面包裹着细胞、器官、个体和群体等,所有单位都同时面对自然选择。这个理论指出了进化的复杂性,但是牺牲了解释力。——高端空白,是指无论哪派理论(多层级选择或单一基因选择),在面临哺乳动物社会(包括一些存在亲子哺育的鸟类高级社会等),都存在解释乏力的问题,远不能像对昆虫、鱼类、爬行类等简单动物那样,用坚实证据还原出大量的因果,并在基因中找到越来越多的对应关系。对于这些理论来讲,哺乳动物社会行为怎么来的都说不清楚,人类则更是高不可攀。——“例外猜想”是生物学试图解释人类社会的时候提出来的:一个是E.O.威尔逊(-)对解释人类社会提出的“基因-文化”双因素进化猜想;另一个是理查德·道金斯(-)提出的一种与基因平行的进化单位复制因子“Meme”。“基因-文化”模型与人性E.O.威尔逊在年创立社会生物学时,一度曾经因为口出狂言——“要把社会生物学延伸到人类,使得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都只是社会生物学的一部分”,而惨遭来自学术界和社会的激烈批判。后来,他的言辞收敛了很多,一直专注于完善用于人类社会的“基因-文化”进化模型。理论上讲,“基因-文化”双因素并重的进化猜想应当得到人类学的重视,并因此搭起自然科学、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之间的桥梁。因为,人类学自身也是划分为体质人类学和文化人类学,而且威尔逊在生物学领域有超级学术泰斗的地位。然而人类学家却选择跟他保持距离,估计原因有三:一是人类学本身还在清洗19世纪进化思想的“流毒”,只专注于研究整理人类生物特征和文化现象,绝不敢冒然进行生物和文化的交叉归因,甚至于否认现代化是一种进步;二是社会生物学和威尔逊本人在人文社科领域有些“恶名昭著”;第三,恐怕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社会生物学理论本身还不成熟和完善,在本学科范围内连高等动物的社会行为也难以提供一个理论框架去完整解释,怎么可能一步跨越到人类社会而得到可信的答案呢?针对应者寥寥的“基因-文化”进化理论,威尔逊年出版了著名的畅销书《论人的本性》,还因为生花妙笔斩获了普利策非小说类图书奖;年与加拿大生物学家查尔斯·拉姆斯登(-)合作出版了《基因、心灵与文化——协作进化的过程》。在《论人的本性》中,威尔逊请了一个听话的中介叫“人性”,然后把人类文化现象先还原成“人性”,再把“人性”还原到基因。(弗朗西斯·福山在腰封上留言:人类的社会属性并非经由历史或者文化而习得,而是深深刻在人类的天性之中。)威尔逊证得人性的过程却显得草率:由于人生下来就会怕蛇、恐高,喜欢花和美好的事物等,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基因在我们大脑中预置了“人性”。于是,包括宗教、利他、攻击、性等人类文化行为归根到底都是人性使然,也就是基因使然。托“人性”这个中介的福,威尔逊得以艺术地踩在科学和人文之间的钢丝绳上,这套理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支持的人可以把人类所有善良的社会属性理解为固定不变的人性,而反对的人则认为:如果这本书的理论是成立的,那么不一样的“文化”会对应不一样的“人性”,不同的“人性”对应不同的基因,其中蕴含的种族主义后果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基因、心灵与文化——协作进化的过程》是威尔逊指导博士后同事拉姆斯登完成的,威尔逊名列第二作者,这本书在自身理论构建上走得更远,但影响力却要小得多,他们费了很大的劲编出了“文化基因”、“白板态”、“后成法则”等概念用来装配“人性(心灵)”,还用了大量眼花缭乱的数学工具描述这套进化理论的依据和作用机理。用“方向不对、努力白费”来评价威尔逊的努力是客观的。他希望向“文化”靠近,但他一直纠缠于寻找“基因-文化”进化中的中介物——“人性”或者“组装心灵的基因”,陷于其中不能自拔,每次最终都还是会回到基因决定论的窠臼。威尔逊老先生今年已经90岁了,他付出最多的心血和最大的心愿都应该是学科贯通:基于动物社会完善社会生物学及进化理论,构建出能够与人文社科和自然科学全面接轨的学科框架。但终究只能分裂地游离在科学和人文的两端,无法实现自身的理论接轨。道金斯的谜米Meme另一个有影响力的猜想来源于理查德·道金斯,尽管他经常被视作“基因决定论”的一面旗帜。然而,他却在年出版的科普名著《自私的基因》里,专门辟出一章(第11章)描述了一个与基因(Gene)平行的新概念——谜米Meme。Meme是道金斯杜撰的词语,来源于古希腊语Mimeme(模仿),为了和Gene对应而去掉了字头。它的中文翻译十分混乱——拟子、谜米、米姆、迷因、模因、文化基因等等。道金斯引入Meme此举,让人感觉到浓浓的“求生欲”。Meme是专属于人类的,他试图把人类进化与动物进化区别开来,避免威尔逊挑战人文的惨痛下场。值得称赞的是,他天才地抓住了一个重要的条件:如同基因一样,文化只有复制才能传承,因此Meme是可传递可复制的东西。然而他的Meme,来源、结构和机制却含混不清——专属于人类,能像病毒一样传播复制,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强制传递和接受,如宗教一般虔诚,又如巫术蛊惑一样挥之不去。道金斯并没有能够说清楚Meme,他的得意女弟子苏珊·布莱克摩尔(-)却往前迈出了一大步。她在年出版了《TheMemeMachine》(中文译本:谜米机器),道金斯还为该书欣然作序。从书名就能够看出来,布莱克摩尔执着于恩师所称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达尔文主义”,完全拒绝人的主观参与(那是拉马克主义的东西),她笔下的Meme是自动的、自私的,甚至是恐怖的,而人则是被动的,是被基因和Meme俘虏的寄生宿主。她写道:“基因总是自私地、不顾一切地要进入到下一代的身体之中,正是基因的这一进化过程,最终决定了生物世界的格局及其结构;与此相类似,谜米总是自私地、不顾一切地要进入到另一个人的大脑、另一本书、另一个对象之中,我们的文化以及我们的心理结构,就是从这一过程中产生出来的。”由此可见,道金斯引入的Meme,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决定论”的诱惑,眼看基因主人控制不住人类,那就再加一个Meme主人。它们都是人的主人,在道金斯那里,人终究还是不自由的。Meme这个词很快就作为生物学术语被收进了《牛津英语词典》系列,解释为:群体中从一个成员到另一个成员的传递行为,不是通过基因而是通过别的方式例如人的模仿。这个定义可比道金斯和布莱克摩尔的定义意味深长。“基因-信息”有希望成为主流理论迄今为止,“以人性作为中介的文化”和“Meme”这两个猜想都没有能够成功建立理论,没能与其他学科对接成为科学知识体系的一部分。它们沦为“自说自话”的产物恐怕是注定的结局。独立于基因之外的复制因子到底是否存在?这个因子必须是存在的,不过不是虚无缥缈的“人性”或者“文化”,它们忽略了从兽到人的中间环节;也不是故弄玄虚的“Meme”,“Meme”总是愿意站在个体意愿的对立面。威尔逊和道金斯基于生物学领域,都忽略了一个现成的科学概念——信息。受益于上世纪中叶的科学家对信息的揭示以及信息科技爆发,我们对信息的了解和理解已经到达一个全新的境界。不同于依赖于物质的意识,信息源于物质,但已经是不依赖于特定物质的一种存在。信息如果成功作为与基因平行的复制因子,就不能走“自说自话”的老路。至少需要完成四个方面的对接考验。幸运的话,会与当今的人文主义并行不悖。网上流传的“劝退专业”,五大也好,四大也罢,都有生物学。其实生物学的空间真的还很大。对本号近期系列文章创作动机的理解,请参看《人文与科学之间涌动着基因和算法:人文主义是种宗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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